第5章

天色灰蒙。

意识在适应耳鸣后清醒二十四小时了。

在持续的耳鸣与钝痛中，我的意识却依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种清醒不是普通的觉醒，而像是被某种力量从深渊中捞起。

我不需要数时间，脑海里似乎嵌着一座无形的古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精准得近乎冷酷，我能感受到每一秒的流逝。

我的感官被放大，理智却被钉死在某个透明的牢笼中。

我清醒，但无法控制。

身体在街道上缓慢前行，脚步拖过血迹斑驳的柏油地，发出黏腻的声响。风卷起破旧的塑料袋，在我脚边打着旋。

城市安静得诡异，偶尔有远处的爆炸声传来，回荡在空洞的高楼之间，像某种逐渐消亡的呼吸。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的视线捕捉到一抹动静。

前方的加油站。

油站的顶棚半塌，广告牌歪着挂在钢架上，电线垂落地面，时不时冒出火花。

加油区的遮雨棚下，有几个活着的人。

四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们围着一辆货车，神情紧绷。

女人蜷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脸上是干涸的泪痕。

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正挥着棒球棒，指着她，怒吼着。

“东西是大家的！你凭什么藏私粮！”

女人摇头，声音发抖：“那是给我儿子的……他还在……”

“你儿子早死了！”瘦高个的男人咆哮着上前，一脚踹在她身上，“要不是你藏粮，我们就不用花时间寻找吃的了，早就走出这片区了！”

“住手！”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挡在他们中间，声音颤抖，“别这样……别再内讧了，外面还有那些怪物”

“怪物？”瘦高个冷笑一声，扭头看了看外面，“怪物在外面，我们在里面，可她这种人，比怪物还恶心。”

我看着这一幕，感觉胸腔里有种无法呼吸的窒闷。

那种痛不是身体的，而是一种被迫目睹的压抑。

女人哭着哀求：“那是我最后的东西……求求你们，别拿走……”

“够了！”胡茬男一脚把她踹倒在油污里，抢过背包，扯开拉链。

里面只有几块发霉的压缩饼干。

他愣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就这点？！你特么为了这几块饼干”

他的话没说完。

枪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炸裂。

那瘦高个浑身一震，胸口被打出一个黑洞，往后一倒，重重撞在加油机上。

女人手里的枪口仍在冒烟，手臂却僵硬发抖。

她的眼神空洞，像根本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那把枪，是她丈夫留给她的。

她的丈夫是个警察。

那天，他们被困在小区里，尸群从楼梯口涌进来。

他一边开枪，一边护着妻子往外跑。

当大门口只剩一道缝时，他用尽全力将她推出去。

然后，把枪扔了出来。

尸群在他身后合拢，血花喷洒在妻子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几秒。

“这娘们还有枪，这是我的了。”胡茬男大喊一声。

随即，混乱爆发。

“这娘们还有枪，这枪是我的！”胡茬男眼底闪着贪婪。

他扑上去，抓住女人的手腕。

女人惊恐地挣扎，枪口在混乱中乱晃。

“别开枪！冷静点，”戴眼镜的男人伸手去拉，被另一个年轻人一肘撞开。

胡茬男怒吼：“放手！她已经疯了！”

“疯的是你！”年轻人反吼，一拳砸在他脸上。

几人扭打在一起。棒球棒、手、枪、血，一切都混在一起。

枪再次响起，子弹打在金属油罐上，溅出火星。

汽油顺着地面流淌开，火焰沿着油迹蜿蜒而行。

我只能看着，看着他们在油迹和血里翻滚。

看着枪声再度响起、火花飞溅、汽油沿着地面蜿蜒燃烧。

烈焰升起的瞬间，我的身体也被照亮。

他们看到了我身后跟随的尸群。

短暂的寂静。

下一刻，他们疯狂地冲进货车里，发动引擎，油门轰鸣，车子碾过燃烧的汽油，冲上公路，扬长而去。

我看着那女人还在地上，半边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她的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什么。

我听不清。

只能看见她的唇一张一合。

像是在说：“他还在等我……”

我想伸手，可身体只是一步步靠近。

当我走到她面前时，火焰已经吞噬了她的脚边。我的手缓缓抬起，不是我在动，是本能在动。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看着自己低下头，张开嘴。

我“看着”自己吃人。

看着火光在她眼底熄灭。

我想尖叫，可声音全被锁在胸腔里。

没有痛，没有热，没有罪恶。

只有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在咆哮。

我忽然想也许我们这些丧尸，才是被“留下”的人类。

而那些还活着的，早已变成了更彻底的怪物。

我的身体继续往前走，火焰在我背后燃烧。

远处，夕阳的光渐渐黯淡。

可我知道，那不是救赎。

那只是新的噩梦。